【大家·影评】 刘强：给你讲个笑话你可别哭—《我不是药神》影评

　　编者注：原文全文刊发在浙江省新闻出版广播影视审读评议中心、浙江工商大学影视文化研究所出品的“i看影视”。
　　单看“由宁浩、徐峥共同监制、徐峥主演”这样的主创阵容，你一定以为《我不是药神》是部不折不扣的喜剧电影，但影片导演所有费劲心思想要制造喜剧效果的情境、台词、表演只让我礼貌性地“尬笑”一下，反而不经意的煽情却让我泪流满面。
　　作为文牧野首次执导的剧情长片，影片娴熟的叙事、张弛有致的叙事节奏、环环相扣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已使影片“讲故事”的能力远超当下大多数国产电影，他对影片思想性与观赏性的巧妙平衡也体现出了浸淫在资本市场环境下年轻导演对商业性的自觉趋同，这一切本应值得予以鼓励和肯定，但事实上这种平衡对于一个年轻导演来说是一种可怕的信号，因为这不过是导演的一种商业投机和左右逢源，他让我们感受到的更多是导演的平庸狡猾和老于世故，而这种世故在资本和名利的裹挟下很容易滑向圆滑和套路，甚至会像陆川、宁浩等导演那样很快失去自己的个性、锐气、思想和真诚的态度，迷失在混沌的商业气息中。
　　但这一切丝毫不妨碍我对这部影片的喜爱和推崇，因为它题材的尖锐性和主题的深刻性让这部作品有了足够高的艺术价值。影片取材自2015年的“陆勇事件”，讲述徐峥扮演的药贩程勇原本为了给重病的父亲筹钱做手术，只好铤而走险从印度走私仿制药“格列宁”，并由此接触到一批慢粒白血病人群体，整个人物命运与三观随之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故事。影片是如此大胆而又尖锐地触及到了当下普罗大众的民生疾苦问题，尤其对药价虚高的问题作了如此针砭时弊的批判与反省。作为慢粒白血病专用药的“格列宁”国内售价近4万一瓶，而印度仿制药出厂价仅500元一瓶，两者价格相差近80倍，天价药让绝大多数白血病患者望而却步，或者只能坐以待毙，影片开始便设置了一段患者在瑞士“格列宁”中国总代理公司大厦门口集会的情节，这是来自“民间”的绝望对抗，但这种对抗丝毫没有改变药价高不可攀的现实，也因而在程勇从印度以500元一瓶的价格走私回“格列宁”仿制药并以5000元价格卖给这些患者时，自然让他们趋之若鹜。当生命与法律产生抵牾时，“民间”会毫不犹豫地以身试法去换取基本生存权。然而当这条灰色产业链极大影响既得利益者的收益时，这些既得利益者会毫不犹豫动用法律武器，借助国家暴力机关——局去斩断这条灰色产业链。于是程勇无奈将药品中国代理权转给利欲熏心的不法奸商，于是有的人选择坐以待毙、自生自灭，有的人如吕受益原本因为孩子的诞生而重燃生命的希望，却终因药物无以为继而绝望，甚至更多的人自愿去包庇程勇这个被口口声声称之为“犯罪分子”的人物。在这里观众心理的天秤很容易向弱势的“民间”倾斜，进而质疑“官方”的公正与权威，从而引发了对自身命运与生存境遇的思考。影片正是以这种民间立场向医疗体制做了一次堂吉诃德式的叫板，同时对情与法的矛盾做了一定的反思，从而赋予了影片强烈的现实意义，也使影片主题更为宽厚深广。
　　而剧中主要人物消泯了善与恶的界限更让人看到了人性的复杂与真实。程勇最初高价倒卖药品原本是现实所迫，经营的一家保健品店门可罗雀，房租都交不上被房东锁门，和前妻要争夺孩子的抚养权，父亲重病急需8万元手术费，走投无路的他选择倒卖格列宁只是为了“眼前的苟且”，而后面临着假药贩子张长林的威逼利诱和的调查的多重压力，他明哲保身全身而退，而后好友吕受益的死亡使他深受刺激，他重操旧业，再次以身试法倒卖仿制药，但却以成本价500元一瓶销售，分文不赚，此后面对印度制药厂的停产他则以一瓶2000元的高价从药店回收却仍以500元一瓶卖给白血病人，此时的程勇俨然从一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明哲保身的商人变成了一个人格高尚、无私奉献的“救世主”，成了万千白血病患者顶礼膜拜、感恩戴德的“民间英雄”， 成了《勇敢的心》里面的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求得民族解放和独立自由的威廉华莱士、成了《辛德勒名单》里的牺牲自己拯救犹太人的国际人道主义战士辛德勒。当程勇被判刑押解回狱的途中，万千患者涕泪交流夹道相送，这让我们看到了普罗大众对“民间英雄”的热切呼唤，这亦是“民间”对正义、公平、秩序的询唤。而其他人物，不管是怯懦又善良、精明又厚道的吕受益，还是颇有点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感觉的彭浩，或者在了解后陷入情与法巨大困境的曹斌，甚至连卑劣无耻的张长林在被捕后都选择恪守承诺保护程勇，相较铁面无私的局长、道貌岸然的瑞士医药公司代表，都更为真实复杂，立体可感，也更易让观众对其行为和价值观产生认同。当传统意义上善恶界限模糊，甚至在观众心理产生了二者的颠覆时，影片对现实的批判意味不言而喻。
　　影片最后虽然给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程勇仅判5年且提前释放，既捍卫了法律的权威，又满足了观众对的期待，情与法之间有了某种折衷和平衡，且结尾字幕注明“格列宁”列入医保用药，似乎百姓的“看病难”“天价药”等问题得到了妥善解决，但现实中天价药品的问题、百姓的医疗保障问题依然是无法回避的问题，这一点导演自不能提供给我们良方，但他能撕开这道口子启迪观众反思自身生存境遇、关注医疗问题，这一点就已是难能可贵了。因此从此种意义上来说，影片能公映就是一种胜利，也是电影审查的一次进步。
　　当然，毋须讳言的是导演在努力平衡思想性和商业性时做出了种种媚俗的举动，它想制造喜剧效果，结果反而充分暴露了导演的幽默感的匮乏，且枝蔓丛生，很多情节旁逸斜出，又无果而终，影片叙事完全可以再凝练集中一些，对复杂的圆形人物塑造也略显刻意了一些。但这都不妨碍它是一部值得你为之去看的优秀电影。与其为拿着粗俗当幽默的疯癫喜剧、无关痛痒的小妞电影、怪力乱神的科幻电影买单，不如去看看这部关注我们自身生存境遇的现实主义题材力作吧。
　　作者简介：刘强，山东艺术学院传媒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北京大学艺术学院访问学者，中国高教委员会影视教育学会会员，山东影视文化学会副秘书长，山东广播电视台特约节目评审。 长期致力于影视理论、影视美学、影视批评研究。